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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琢如磨

10

 

地震那天易烊千玺帮老妇人拿了佛像出来后确如王大少爷推测的那样，他稀里糊涂走错了方向。后来雨越下越大，不得不找地方躲避，他又累又饿，不知何时靠在墙边儿睡着了。发生强烈余震被埋在废墟里时他直接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在医院里了。

 

伤势不重，而且他完全没有经历那种度秒如年等待救援的恐怖心理过程，对他而言这场地震可以说是有惊无险，还颇有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庆幸，所以在家养伤的这些日子他过得悠哉悠哉不亦乐乎，简直就是人生中最轻松惬意的一段好时光，连人生观都变得更加通达起来。

 

可王大少爷非得没事儿找事儿节外生枝，每天恨不能让他24小时在床上躺着休息也就罢了，还赶时髦找了个什么心理医生来。

 

"王俊凯！你才PTSD，你们全家都PTSD！”

 

"易易，易易你先别气，不气不气啊。你先听我说，这个教授真的很专业很厉害，他正在英国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我特意找专机把他给提前弄回来的，咱们就给他看一下吧，就看一下，好不好？”

 

白眼翻上了天，抱枕狠狠丢过去，易烊千玺完全不想再跟这个脑壳有包的家伙浪费口舌。

 

苏醒之后他多少也知道了些王俊凯怎么找到他把他带回来的经过，感动么？当然。感谢么？好像又无法用一句“谢谢”来表达，甚至如果他说了“谢谢”，反而轻薄亵渎了这份情义。

 

他们之间，恐怕早就难以用语言清楚的表达施与受，恩或义。易地而处，他也会为他不假思索不顾一切地去做同样的事。

 

那人有多在乎他，他自是懂得，那人当然也晓得他懂。可是又怎样呢？突发的状况，哪怕如此可怕的灾难，过去了就过去了。生活依然每天照旧，他和他，庆幸活着，却依然只能继续沿着不同的轨道前行，不是么。

 

他没去问，为什么半个月没见凌薇来，他从来不让自己去关心不该关心的事。他只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够了。

 

心理专家准时登门，沚庐的客厅里，二位年轻的主人一起接待了他。

 

"PTSD，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即创伤后应激障碍，是指人在经历、目睹或遭遇涉及自身或他人生命危险的灾难事故后受到心理伤害而产生的精神障碍，需要接受辅导或治疗才能够减轻症状乃至痊愈。这个过程可能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一年甚至两到三年，都是正常的。”

 

心理医生简单介绍之后拿出一份量表递给易烊千玺自测，可这份量表中的每一道题目描述的症状易烊千玺却认为都与王俊凯非常符合。

 

过去的这个经历引起睡眠减少、入睡困难？是的。

 

刚开始两天易烊千玺夜里每次迷迷糊糊醒过来都会发现王俊凯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一见他醒了就立刻慌张的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每次他再三保证自己很好、赶他回房睡觉之后，再醒来时那人不知何时又溜进来继续保持原姿势坐在床边。

 

过去的这个经历引起反复发生令人不安的梦境？是的。

 

后来他担心王大少爷睡眠不足，只好让人留下来跟他一起睡。可一整晚那人都睡不踏实，一直紧紧把他抱在怀里不说，还总是说梦话，不断叫他的名字、各种哽咽呢喃，总要他反复抚摸他的后背，不停告诉他“没事了没事了我好好的在这呢在你怀里呢”，那人才能平静下来。

 

避免想起或谈论过去的这个经历？是的。

 

王大少爷不仅自己不提，别人也都绝对不允许提及任何与地震相关的事。有时电视新闻播放到地震的后续报道都会被专断的大少爷立刻关掉，连他想拿手机刷刷新闻都刷不到，后来才被他发现那家伙竟然不知何时把他的微博设定为屏蔽所有地震相关词汇。他知晓的那一点点消息还是每次趁大少爷不注意时跟安枫偷偷打听来的。

 

对过去喜欢的活动失去兴趣、与他人疏远或脱离？是的是的。

 

从接他回来，王大少爷再没出去过，有时被老祖宗或其他人叫到前楼去哪怕半小时，中间都得打至少两个电话过来问他好不好。公司的事都是安枫在处理，顶多也就在书房开个视频会议，听安枫说本来打算今年开春铺开的几个大项目都被大少爷无限期暂停了。那么喜欢玩的一个人，也不出去跑了，狐朋狗友各种饭局也不去了，天天窝家里孵小鸡。

 

注意力很难集中、神经质或易受惊、总是处于过度警戒状态？是的是的太是的了。

 

要说以上那些异常举动易烊千玺还都能忍，可这一条是真的让人头痛。在沚庐，两人大多时候是各做各的事情，但大少爷必须要跟他在同一个房间，他必须在王大少爷视线所及范围之内活动。但凡他有点什么动静，那人立刻用最快速度闪到他面前，上下检查，问东问西，反复确认。甚至他在马桶上坐久一会儿，那人都要忍不住冲进来，可他根本就是为了躲清静才跑到卫生间里坐马桶上玩手机的呀好吗？真的快要被王大少爷搞神经衰弱了。

 

综合量表以上测量结果，难道不应该是王大少爷王俊凯先生本人得了PTSD吗？

 

 

元宵节全家人一起吃了个团圆饭，除了没见到王家大少爷的未婚妻，一切似乎没什么异常。没人提起地震的事，也是，大过节的，谁会这么找晦气。

 

这样挺好的，日子一如既往。过了十五，年就算彻底过去了，易烊千玺想着他也要赶快回到日常工作状态了，王大少爷也能恢复自由之身了。

 

吃过饭跟小孩子们在花园里玩了一会儿，陪他们闹花灯，王俊凯亦步亦趋跟着，不一会儿就要捉他回沚庐。

 

"干嘛啊！”他还在兴头上呢，憋了半个月，好不容易疯一下。

 

"乖，外面太冷了，下次再玩，好不好？听话。”王俊凯把他拉过去，结结实实用围巾裹住脖子，半是请求半是命令的语气。

 

每次都是这样，难道跟他打架反抗不成？再说了，心理医生不是说了吗，帮助受了PTSD创伤的人复原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安全感，满足他的控制感。这会儿不听他的，晚上指不定他又要做恶梦闹得都睡不好。

 

倚在二楼窗边，易烊千玺专注地看着夜空中孩子们放飞的孔明灯，没注意到那大少爷何时贴了上来。

 

"干嘛啊！”他扭了下腰。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乖，就一会儿。”大少爷低声下气的请求。

 

PTSD好麻烦啊！算了。任那人从背后这么抱着，下巴搁在他肩上。

 

孔明灯越飞越高，忽明忽暗，渐渐远去，最后化作青烟或者坠落，而夜空静默如迷。它会不会记得曾经在它怀抱中努力燃烧努力向它靠近过的那抹微渺光亮呢，在最后的最后。

 

夜里，他本就没怎么睡踏实，王俊凯一动他就醒了。大少爷是又做梦了吧，好歹有点进步了，不再慌乱的大喊、不再哽咽着不断叫他名字。他转过身面对着他，任他把他牢牢纳入怀中，伸手去摩挲那紧绷的后背，耐心地等他放松平静下来。

 

晚饭后没看到的月亮，这会儿却毫不吝啬皎洁的光华。只微微抬头，就看得到那张完美的俊颜，睡得毫无防备，像个孩子。

 

浓黑的眉毛像极了这人的性格，鲜明有力，不折不扣。睫毛又密又长，是连女孩子都要嫉妒的样子。

 

明明是小霸王的德行，却长了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玄色的眸子又黑又亮，似两潭墨渊，只看上一眼，就能把人吸进去。

 

眼尾的弧度也生得迷离，微微下垂时便油然而生出无邪无辜的感觉，能把人的心软成一捧春水，无意中上挑时，又变了散漫不羁的样子，那份轻佻和满不在乎都让人爱恨不已，带着情绪时又立刻显出或邪魅或霸气或乖张的本色，生动得淋漓尽致。鼻子像刀凿斧刻的杰作，刚毅挺拔又不失秀气精致。

 

嘴唇…薄薄的，总是淡色的。都说这样的嘴唇的人往往冷淡薄情，可……

 

"你是我的人，只有我能欺负。”

 

"乖乖跟着我，哥哥会罩着你的。”

 

"易易别怕，有我在。”

 

"我的钱就是你的啊，不给你花我给谁花！”

 

"可以不要老婆，不能不要兄弟，兄弟比老婆重要。”

 

"我得一辈子带着你，给谁都不放心。”

 

这样一双薄唇，这么些年岁里也说过这么多窝心的、深情的、情意绵绵的话语，都像是诺言了。

 

如水的月光里，心头微微一动，情不自禁慢慢靠近，贴上了那双薄唇。微凉的，淡到若有似无的烟草味道沁入鼻息。

 

十五岁生日那晚，他们不小心嘴巴碰到了嘴巴，这小霸王被占了多大便宜似的跳起来叫着说他的初吻是给他未来老婆留着的。

 

那年在山顶车里等着看日出，他才算是真正故意偷偷拿走了他的初吻吧。

 

还有后来那一次，深得像要把彼此吞噬掉的热吻。

 

他终究逃不过私心和欲望的驱使，深爱着一个人，又怎能不渴望靠近与触碰，怎能不贪恋肌肤之亲的温度。

 

他爱他爱到甘愿放手，又会在他笑着流连在她身边时嫉妒得不立刻逃开就会原形毕露。

 

他从不奢望他的一生，又会在每次意志薄弱时贪恋那些专属于爱人之间的亲密。

 

命运猝不及防从他手中夺走父爱、母爱、夺走故乡，甚至差一点夺走他的生命。却施恩于他一般，给了他准备的时间，去接受他爱的这个人也要被夺走的事实。

 

他唯一的抗争就是这样偶尔的放纵和沉溺了吧。总要拥有些什么，在心底，谁都夺不走，比如这样带着爱人味道与温度的记忆，用以支撑未来每个不再有他的明天。

 

伸出炽热而生涩的舌尖，探向那闭着的齿关，他想要他的回应。

 

睡梦里的爱人真的感应到了似的，循着热度的来源迎合上来，缠着他的舌尖吸吮，越来越贪婪迫切，像沙漠里的旅人，紧紧攀附着生命之源，用尽全部渴望去索取，不舍得放过一点一滴。

 

"唔……嗯…”偷袭的他反被夺去了主动权，不容反抗没有尽头的深吻让他差点窒息，拼命压抑着，还是有破碎的呻吟溢出胸腔。

 

像被一团烈火拥抱吞噬，那就吞噬吧。月色太美，何妨沉沦。

 

而当太阳升起，又是一次新的轮回，没有人可以留在永夜。

 

 

王大少万般不情愿，他还是耐心缠到他勉强应允。但大少爷也有不能妥协的底线，他必须接受和习惯两个保镖从此如影随形，还有随时随地的查岗电话。

 

修完大假回来，每个人都饱满漂亮得像丰收季节的红苹果，热火朝天的大扫除已近尾声，工作室一片整洁明亮，光可鉴人，连老板本人都被传染了情绪，立刻投入到新一年的工作大计之中。

 

一忙就是大半天，再见到肖磊时易烊千玺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如果他在那场灾难中死掉了，肖磊就是他22年人生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向他表白过的人，至少令他戛然而止的短暂一生不至于苍白悲哀到没留下过任何痕迹。

 

无论如何，被爱意味着被认可和悦纳，总是美好的。尤其明知很可能会被拒绝，却还是把爱意一再表达，那份郑重和勇气，本身就是足够美好并值得珍视的心意。

 

桑德和伊恩那样的例子，易烊千玺从来都没想过会有可能在他有生之年、在他的祖国大地上看到。可至少他知道了，他想要的爱情的样子，在这个世界上是真实存在的。

 

而他乏善可陈又见不得光的情感经历让他缺乏对爱情其他可能性的想象力。肖磊，或者以后还会遇到其他人，这个圈子里的人，他们虽不可能取代王俊凯，却是在沚庐之外，让他不会再感到孤独的力量来源。

 

有一天，或许就在明天，当他必须离开沚庐、离开王俊凯，独自面对这个世界和未来，他不至于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因为他知道了在这个国度中，在他看见或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像他、像肖磊一样的人，他们即便活不成桑德和伊恩，即便终其一生也无法拥有一个合法的红本本，他们在人海浮沉身不由己，他们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却从没有放弃过自己。

 

"怎么了？过了个年，千玺小学弟忽然就长大了？严肃起来了？”肖磊总有办法轻松打破他的沉默。

 

"对嘛，拥有如此可爱迷人的笑容，这种稀缺资源和正能量可不能吝啬释放出来啊！”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肖磊还继续耍宝。对这样性格阳光开朗的人易烊千玺总是无法抗拒，慢热沉闷如他，其实很乐意被感染和带动。

 

"学长肯定不是专程来接受正能量的。”他笑着望他。

 

"对对对，你看，正能量果然吸引力太大，我差点把正经事儿给忘了。”肖磊故作恍然大悟。

 

易烊千玺呛他：“这么快正能量就变成不正经的事儿了。”

 

肖磊反应过来，哈哈大笑：“果然还是我喜欢的那个千玺小学弟！”

 

他被逗得耳根不由一热，肖磊也没再继续耍贫，接着就说明了来意。

春节期间电视台有个中美青年亚文化比较研究的纪录片拍摄项目找到了他，前期需要先到美国纽约、洛杉矶、迈阿密、芝加哥等地取材，其中主要的hip-hop文化、波普文化等内容正是易烊千玺的专业，所以肖磊希望他能加入他们团队，大概7、8个人，准备就绪后就启程，行程预估1个月左右，根据拍摄进度也可能会提前。

 

肖磊又继续讲了些思路和细节，易烊千玺对这个主题真的很感兴趣，欧美流行文化他一直都很喜欢，从小学三年级爸爸给他买了第一张MJ的音乐专辑之后他就一发不可收拾的开始关注这个领域，如果能够参与其中把喜欢的东西用影像的方式呈现出来让更多人看到，想想都觉得很有成就感。

 

工作室目前没有紧急任务，常规的课程其他老师都可以跟进完成，顶多这一个月不再接其他工作，但主要问题在于，王大少爷那一关。还有，他虽然私心的不想失去肖磊这个朋友，但如果肖磊对他仍然抱有那种想法，不能给予情感回应的他，是否不应该再接受对方介绍的工作机会，哪怕是他感兴趣的。

 

"小千玺，学长跟你的约定你又给忘了？”肖磊伸手晃了晃。

 

易烊千玺一时没想到肖磊指的是什么，一脸茫然看着对方，琥珀的眸子清澈见底，水水亮亮中又有几许迷离，肖磊看得眼神和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更温柔起来。

 

"不是约定好了，在我们谈话的时候只要你的小脑袋瓜里一开始胡思乱想就立刻把它讲出来吗？”肖磊伸手轻轻点了人光洁的额头，“记起来了吗？”

 

肖磊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注视着对方的目光里、还有连尾音都不禁上扬的语气里有多少怜爱和喜欢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走神儿被忽然打断、脑子down机懵懵懂懂楞在那里的易烊千玺刚好也根本注意不到，可这一幕，这两人的样子，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王大少爷全都看进了眼里。

TBC

啊呀呀工作日好忙，终于赶出来了，来不及了，以后再修改吧。

老王，快点走出PTSD，打起精神追老婆了！